其實蓋聶已經告訴過我了,觀音寺白天香火?盛,到了晚上就只有主持和兩個小沙彌,而主持和兩位老太太又算熟識,就讓她們帶着小瓶蓋住最大那間禪房,而司機住在隔壁。半夜的時候,奶奶覺得不對勁,醒過來發現渾身無力,而商如瑜昏迷不醒,小瓶蓋不見蹤影。奶奶跌跌撞撞去找司機,發現沒人。而同樣昏迷的,還有主持和小沙彌。
奶奶捂着嘴哭:“小江,都怪我,都怪我,是我沒看好小瓶蓋。”
商如瑜也哭,抓着蓋聶問:“綁匪打電話了沒有,他想要什麼,是不是要錢?我的存款全在……”
蓋聶扶着她:“媽,您跟奶奶好好養病,這件事我會處理。”
我一時間覺得萬念俱灰,要是小瓶蓋有個三長兩短,我恨不得隨了他去。
所有人都出動了,鄭懷遠甚至把他以前帶過的手下全叫來了,還有莫望熙,還有關山遠他們,甚至姜東李牧隱,都出動了自己的所有人,只爲了找小瓶蓋。
一個星期過去了,杳無音信。
沒接到綁匪的任何電話,沒接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,寺廟裏沒有監控,提供不了任何有力信息。沒有腳印沒有指紋沒有車轍印,什麼都沒有。
翻遍了全市的監控。沒發現可疑車輛。
我們就像是蒙着眼睛走路的人,根本不知道接下去的每一步是什麼。
蓋聶哪裏也不敢去,就天天在家裏守着我,他怕我想不開。
可是這麼水深火熱的時刻,我不希望他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,我希望他跟大家一起出去找孩子。
因爲連續哭了一星期,我的眼睛腫得什麼都看不見,蓋聶站在我面前,我也只是隱約看見他的臉。
他叫傭人給我熬了粥,可是我根本沒胃口,小瓶蓋還沒找到。我怎麼吃得下?
“好歹吃點,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呢?要是小瓶蓋回來,知道你虐待他妹妹,他會不高興的。”
我倒在沙發上:“蓋聶,你說,小瓶蓋會不會……”
他打斷我:“不許胡說,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。”
“你不用管我,你也出去找吧,多貼尋人啓事。”
“不行,我得看着你……”
我有點急躁:“我沒事,我保證不做傻事。我還要等小瓶蓋回來。”
他怕我着急,只好叫了李牧子來陪我,他則出去加入找人的隊伍。
李牧子這幾天也是哭慘了,一見面我們倆又抱頭痛哭,然後我提出來要去外面貼尋人啓事。
李牧子不敢去,蓋聶交代過她,要她看好我的。
我好說歹說,哭得聲嘶力竭的,她終於勉強答應帶我出去,不過只能在附近的小廣場和小區門口貼一貼。
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丟了孩子,看見我出來。都來安慰我,自發地幫我貼尋人啓事。
可是還不到半小時,就有保安過來阻止,認爲我們這種行爲影響市容市貌,勒令我們不許再貼。
其實我也知道貼尋人啓事這種行爲見效不大,事情一出蓋聶就把小瓶蓋的信息全登在了各大網站上,尤其是那些打拐的網站,還提出了重金酬謝。
可是一個多星期了,一點迴應也沒有。
很多丟失過孩子的父母勸我,一個星期都杳無音信,估計就是凶多吉少了,勸我想開點,肚子裏那個才是最重要。
道理我也懂,肚子裏這個很重要,可是我做不到在這時候留在家裏養胎,兩個都是我的孩子,兩個都重要。
後來我一直在想,幸福和痛苦的定義是什麼?
我用盡全身力氣用盡那麼多時日打造的幸福,回憶起來也就是幾個刻骨銘心的瞬間;可是短短半個月的痛苦,卻會伴隨我一生。
又過了一個星期,還是沒有任何進展。小瓶蓋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,要不是別墅裏兒童房裏面那些玩具那些照片,要不是電腦裏那滿滿的視頻,我真的會有一種錯覺,他是不是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,從來沒在我身邊待過哪怕一秒鐘。
全城戒備了足足半個月,大家出動了所有力量去找,關山遠甚至動用了政府的關係去找,以康城爲中心,輻射周邊五百公裏,甚至連越南老撾緬甸那一帶,都找過了,就是沒找到人。
我們連,是誰帶走了小瓶蓋都不知道。
那天晚上,蓋聶又一身疲倦回來,聽傭人說我什麼都沒吃,哭了一天,他強打起精神上樓來。
看我睡在牀上,他也不敢靠近,怕我炸毛,只是站在門口,低聲問我:“想吃什麼,我去給你做。”
我想說沒胃口,可是一想到他的擔心與心疼,我又勉強開口:“你也還沒吃吧,累了一天,你去洗個澡,我去煮點麪條什麼的。”
身後的人沒動靜,過了很久,傳來一聲嘆息:“小江……”
他千言萬語化在這一句,我心裏百轉千回的,哽咽着:“我知道,蓋聶,我都知道,你別說……”
他沉默。又過了一會兒:“我的意思是,這麼下去不是辦法,我們就當,就當……”
我驀地翻身看着他,他囁嚅了幾下,疲憊地勾脣:“沒什麼,我去洗澡了……”
其實我知道他的意思,他要勸我,就當我們與小瓶蓋緣分不夠深。
就像那天李牧子勸我的,別糟踐自己了,就當小瓶蓋被愛心人士收養了,就當小瓶蓋被拐賣了,就當他出去長途旅遊環遊世界了,就當他開啓一段新人生再也不回來了。
大家都這麼勸我,其實他們沒說出來的話就是:只要他還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,不管在誰身邊,不管貧窮還是富裕,不管日子好與不好,都不重要。
可是我沒辦法那麼勸自己,他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,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,我怎麼可能當他不回來了?
他的媽媽還在這裏,他怎麼可以不回來?
他還那麼小,他晚上睡覺會踢被子會做惡夢會哭着喊媽媽,他就喜歡吃我做的飯,就喜歡穿我給他買的衣服,就喜歡纏着我,就喜歡在犯了錯之後抱着我說對不起……
他的那些喜好和小祕密,別人不知道,他怎麼辦?
浴室裏傳來譁啦啦的流水聲,我站在門口好一會兒,才勉強定下心神邁開步子下樓。
樓梯下了一半,電話響起來,是一個陌生號碼。
我以爲是有人給我提供小瓶蓋的線索,畢竟我的自從小瓶蓋失蹤後就一直沉默。
我忙不迭接起來,隨着那一聲清脆的哭喊聲傳入耳膜,整個世界都安靜了。
除了我的心跳,還有小瓶蓋的哭喊聲:“媽媽,媽媽,救我,救我……”
一陣天旋地轉,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起來:“小瓶蓋,小瓶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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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媽媽,救我……媽媽,救我……”
撕心裂肺的哭喊聲,濃重得化不開的恐懼,還有對媽媽的期待。
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,聽見他的聲音時,感覺一顆大石頭終於落地,他還活着,他還活着,感謝上天眷顧。
可是,隨着“救我”那兩個字從電話那端傳出來,我又被無情冰冷的黑暗打入另一個深淵。
“小瓶蓋,小瓶蓋。你在哪裏,你在哪裏?”
回答我的,是孩子驚恐的哭聲,還有一個男人猙獰的笑聲。
然後,然後電話就掛斷了。
我顫抖得蹲下身子才能勉強控制自己握住,很快就收到一張照片。
黑漆漆的屋子裏,一束光照在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,他睜着驚恐的大眼睛,看着某個點,張大嘴巴。
他在喊什麼,是“媽媽救命”,還是“別傷害我”?
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隨之而來的是蓋聶的聲音:“小江,怎麼了?”
我擡起頭,一雙腳出現在樓梯口,我扶着牆站起來,舉起,聲音顫抖得根本辨別不出來:“蓋聶,我有小瓶蓋的消息了。”
可是等我再看的,發現那張照片不見了。
怎麼可能,怎麼可能,剛纔明明還在。
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頭髮,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往後仰去。
蓋聶的臉在我眼前一閃而過,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起來,像一片蘸了血的羽毛,最後躺在血泊中,再無力氣掙扎。
蓋聶飛奔到我身邊,當他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扶起來的時候,我看見他一雙手上全是血。
當然了,我身子底下,全是血。
他死死抱着我,撕心裂肺哭喊我的名字。
傭人一邊哭一邊撥打救護車,我死死拽住蓋聶,用盡最後的力氣:“小瓶蓋……小瓶蓋被人綁架了,他……他很危險……快去……快去救……他……”
他哭得眼淚全砸在我臉上:“小江,小江,你挺住……”
我渾身都動不了,只有眼睛能動,私下裏看了一遍,都不見我的,我着急起來。
傭人把早就摔碎的撿起來遞給我,我塞在蓋聶手裏:“去查……那個號碼……快去……別管我……”
蓋聶的聲音裏是害怕是驚恐更是憤怒:“都這個時候了,你在胡說什麼?江別憶,對我蓋聶來說。你才是最重要的,孩子咱們還會有……可是你要是沒有了,你要我怎麼活,你要我怎麼活?”
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,傭人被嚇一跳,提醒他:“先生,您別吼太太,她比誰都難受。”
蓋聶抱緊我,撕扯着嗓子:“江別憶你給我聽好了,不管你多難受,都不許死。不管小瓶蓋能不能找回來,不管咱們以後還能不能有孩子,你對我永遠是第一位的,我不管別人,我只知道,我不能沒有你。”
他不止一次表達過這種想法,我對他很重要,重要到要“生則同衾死則同穴”的地步。
可是,當我意識到自己身體裏的血正在慢慢流乾的時候,當我意識到小腹處一團一團的溫熱涌出來的時候,我彷彿聽見小瓶蓋的哭喊聲。
“媽媽,救我……媽媽,救我……”
我閉上眼:“蓋聶,你聽見了嗎,你聽,小瓶蓋在喊救命,他在喊媽媽……可是我找不到他,可是我沒辦法……我累了,我撐不下去了……”
被擡上救護車的時候,蓋聶早就哭得不成樣子了,尾隨救護車而來的雷凌死死握着我的,紅着眼安撫我:“四嫂,你放心。我一定揪住那混蛋,幫你把小瓶蓋找回來。”
我緩緩閉眼,耳朵裏全是滴答滴答的液體砸在地上的聲音。
喪失意識之前,我聽見醫生大喊:“血壓到了臨界值,出血不止,準備輸血……”
黑漆漆的屋子裏,一束光照在那個小小的人兒身上,他睜着驚恐的大眼睛,看着某個點,張大嘴巴。
他在看着我,他在喊我:“媽媽。救我……媽媽,救我……”
他跟照片裏看見的一模一樣,不對,不一樣,他臉上全是血,他的一隻眼睛被血糊起來了,他渾身都是血,他沒穿鞋子,全部的血順着他的腳底板流到地上。
我撲過去:“小瓶蓋……”
“媽媽,救我……”
撲了個空,除了那把搖搖晃晃的椅子除了空氣中揮散不去的血腥味。什麼都沒有。
我四轉轉着:“小瓶蓋,小瓶蓋,你在哪裏?媽媽來找你了,媽媽來找你了……”
沒人回答我,過了很久很久,空氣中傳來孩子的啼哭聲:“媽媽,我好疼……媽媽,我是不是要死了,再也見不到你和爸爸了?媽媽,我真的好疼……媽媽,你別哭。我很勇敢的……媽媽,就算我不在,妹妹也會陪着你的……”
我跪倒在地,看着空氣中,明明什麼都沒有,可是,到處都是小瓶蓋的聲音。
滴答滴答的聲音又響起來,我驀地轉身,剛纔照在椅子上那束光,此刻轉移到了門口。
電視電影裏才能看見的黑白無常,壓着那個小小的人兒,朝着冰冷的冒着寒氣的地方走,其中一個嘆口氣:“小小年紀也是可憐,走吧走吧,過了奈何橋,喝了孟婆湯,前世今生種種,都成過眼煙雲。”
“小瓶蓋……”我撲過去,卻被一股氣流逼回來。
渾身是血的小瓶蓋,回過頭看着我,舉起戴着重重手銬的小小的手朝我揮了揮,嘴角帶着血跡。
“媽媽。我好疼……媽媽,我走了……”
“媽媽,別哭……”
黑白無常壓着他,跳進了那冒着寒氣的地方,然後,就像合上一扇門似的,我們之間,變成兩個世界。
我撲過去,又一次被氣流彈回來。
“小瓶蓋……”
我驚坐而起,捂着臉嚶嚶哭起來。
孩子,媽媽還來不及跟你說那麼多我愛你;孩子,媽媽還來不及帶你看外面的世界;孩子,媽媽還來不及告訴你你對我有多重要……
孩子,對不起,對不起,你那麼喜歡妹妹,可是媽媽沒本事,媽媽沒能保住妹妹。
門被人推開,過了一會兒,有人爬上牀抱着我,然後我的後脖頸就溼了一大片。
“老婆,老婆。你沒事就好,你沒事就好……”
熟悉的聲音,熟悉的味道,我遲鈍了很久,終於環住他的腰,哇一聲哭起來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,我終於沒力氣了,沙啞着聲音問蓋聶:“怎麼樣了?”
他幫我把被汗水打溼的頭髮順到耳後,顧左右而言他:“餓不餓,哪裏疼,需不需要叫醫生?”
我心一沉。扳正他的臉:“蓋聶,我能承受,真的……”
看我又哭起來,他也紅了眼圈:“已經查了,什麼也查不出來。”
我有點激動:“怎麼會查不出來,那個號碼明明又給我打電話又給我發照片的……你是沒看見,小瓶蓋多可憐,他一直在喊‘媽媽救命,媽媽我疼……’”
蓋聶搖頭:“我不騙你,真的什麼也沒有。小江,也許你是憂思過重。產生幻覺了。沒事的……”
我一把推開他:“你什麼意思,不相信我是嗎?”
他抱住我,摁住我掙扎的身體:“沒有沒有,我沒有不相信你。我就是看你那麼辛苦,我就是心疼你……”
我揪着自己的頭髮:“你心疼我,你就不心疼小瓶蓋?他也是你兒子,你怎麼能這樣自私?”
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爆發,我把病房裏能砸的東西全砸了,還把蓋聶的臉抓破了,最後我要他滾。
沒有了小瓶蓋,我生無可戀。
沒有能砸的東西。我就開始揪自己的頭髮,打自己的耳光,我扯了針管,用枕頭扎自己。
一點都不疼,比起小瓶蓋所經歷的的,我這點雞毛蒜皮的算什麼?
咽喉那裏像是有一把火似的,我彎腰趴在牀邊劇烈地咳嗽,突然噴出一口血來。
血流滿面的蓋聶衝過來,抱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,哭得像是我要死了似的。
我摸着他的臉,不是不心疼。不是不知道這樣不對,他沒有錯,我傷心,他又何嘗好過,小瓶蓋也是他兒子。
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,我恨不得死了的好。
醫生衝進來,可是蓋聶不許任何人碰我,他抱着我坐在牀上,扒開垂落在我臉上的頭髮,猩紅着眼笑了笑:“寶貝,別怕,別怕,我陪着你。你要是不想活了,我陪着你。”
醫生在一邊提醒:“蓋先生,蓋太太反覆出血,不能再耽擱了。”
蓋聶突然失控,衝着醫護人員大喊:“不許碰她,你們誰都不許碰她,她是我的……”
哭慘了,只能更新這麼多。明天更虐,可能從明天開始會以蓋聶的第一人稱口吻寫一段時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