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.那孩子,有用?

發佈時間: 2022-12-01 17:24:3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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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個新的早晨。

蘇輕鳶蜷縮在錦被之中,怔怔地看着窗櫺上的日影,不肯起身。

陸鈞諾早起去上學堂,過來磕頭拜別,她也只裝着聽不見,沒有應聲。

雖是一夜沒閤眼,她卻也不覺得如何睏倦,只是眼睛哭得有些發腫,此刻難免乾澀得厲害。

昨夜那場大哭大鬧,三分真情七分假意,着實耗費了她不少的心思。

此時此刻,她所能感受到的,唯有一個“累”字了。

如今細細回想起來,昨夜的“表演”頗有幾分牽強之處,也不知陸離會不會看出什麼破綻。

昨夜陸離的態度,也讓蘇輕鳶費了幾番思量。

他特地帶了段然來給她把脈,顯然是此前已經有所疑心了。而段然診斷的結果,似乎已經證實了他的猜想。

當然,同時也證實了她的憂慮。

有了。

而且,陸離已經知道了。

今後她若還想把它處理掉,便不得不把陸離的反應考慮進去,不能再輕易自作主張了。

可是,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?

這個孩子不該來,所以陸離必然不會高興。奇怪的是,他卻也沒有流露出要除掉這個後患的意思來。

難不成,他想留着它?

一個見不得光的孽種,怎麼可以留下?陸離難道不怕將來東窗事發,爲天下所不容?

陸離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。從他做臨川王時處心積慮在朝中培植勢力、最終輕而易舉地擠掉太子奪了江山的這些手段便可以知道,他的胸中是有城府的。

蘇輕鳶並不認爲他會憐惜這一條xin命,更不敢奢望他給她和孩子安排什麼後路。

所以,他留下這個孩子,是有什麼用處嗎?他是不是又在籌劃什麼可怕的事?

蘇輕鳶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,雙手下意識地攥着被角,愈發無力起身了。

外面,有人急促地敲了幾下門板。

蘇輕鳶從牀上彈了起來,驚恐地看着門口的方向。

只聽疏星的聲音在外面道:“太后,五小姐進宮來了!”

“青鸞?”蘇輕鳶驚喜地跳下了牀。

落霞忙帶着幾個小宮女捧了梳洗用的東西進來,笑道:“太后也忒心急了些!五小姐這會兒剛進宮門,要好一會子才能走到咱們這裡來呢!”

蘇輕鳶坐到妝臺前,對着鏡子照了許久,忽然惶急地扯住了落霞的衣袖:“怎麼辦?我的臉色好像很難看!青鸞若是看見我這個樣子,一定會傷心的……”

落霞有些受寵若驚,忙堆起笑臉,拍着她的手背柔聲安撫:“您先別急,待會兒臉上多塗一些脂粉,氣色就好看些了!”

“可以嗎?”蘇輕鳶將信將疑。

落霞重重地點了點頭:“可以的!太后麗質天生,只要稍稍妝扮一下,這宮裡再沒有比您更好看的人了!”

蘇輕鳶忙抓過一個小宮女的手,急道:“既如此,你們快些替我妝扮,一定要細緻些!青鸞跟我最貼心了,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給她看!”

小宮女含笑應了。

落霞便笑道:“許久未見太后這樣高興了。看來皇上召五小姐進宮來,果真是明智之舉!”

“是陸離把青鸞叫過來的?”蘇輕鳶仰起頭來看着她。

落霞一面幫她梳頭,一面笑道:“正是呢。皇上見您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,估摸着您多半是想家了,所以便請了五小姐進宮來陪您一段時日。太后可喜歡麼?”

蘇輕鳶滿面歡容:“青鸞來陪我,我當然高興!”

落霞抿嘴笑道:“高興歸高興,您可要好好吃飯才行!這一陣子您的胃口一直不好,人比剛進宮時又瘦了許多,五小姐知道了多半要生氣!”

“真的嗎?那……你快去拿些點心來給我吃,我要吃得胖一些!”蘇輕鳶急得直跺腳。

落霞向小宮女們使了個眼色,脣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。

蘇青鸞進來的時候,蘇輕鳶正趴在桌前,吃得滿嘴都是點心渣子。

蘇青鸞微微一愣,隨後嬌怯怯地跪了下去:“民女參見太后,千歲千千歲!”

“五丫頭,你總算來了!”蘇輕鳶“噌”地一下子跳了起來,飛撲到蘇青鸞的身上,抱着便不撒手。

“太后?”蘇青鸞有些發怔。

蘇輕鳶撫掌大笑:“什麼太厚太薄的?要叫姐姐!”

蘇青鸞“嗤”地笑了:“四姐姐做了太后,還是那麼胡鬧!”

蘇輕鳶笑着把她拉到了桌旁:“宮裡的小點心花樣多得很,我特地給你留了一些,來吃吃看!”

說着,她也不問蘇青鸞願意不願意,一下子就把她按在了椅子上,將桌上沒有動過的幾碟點心盡數堆了過去。

蘇青鸞有些哭笑不得:“四姐姐,皇上召我進宮,是叫我來照顧你的,不是叫我來蹭吃蹭喝的!”

“你總要吃飽一些,然後纔能有力氣照顧我啊!”蘇輕鳶理直氣壯。

蘇青鸞拗不過她,只得從碟子裡揀了幾塊點心吃着,蹙眉道:“我若是在這裡吃胖了,回去以後姨娘會罵的!”

“胖一點纔好,你就是太瘦了!風一吹就倒了,以後怎麼找好婆家啊?”蘇輕鳶看見小宮女換了幾碟鮮果來,又毫不含糊地堆到了蘇青鸞的面前。

這下子,蘇青鸞有些傻眼了。

蘇輕鳶看着她驚恐的神情,忍不住大笑起來。

“看來,母后今日心情不錯。”陸離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。

蘇輕鳶立時板起了面孔:“你不要來,我還在生氣!”

陸離努力維持着笑容:“昨晚的事確實是我不好。可是我已經替你把青鸞請來了,難道還不能將功贖過?”

蘇輕鳶歪着頭想了好一陣子,很勉強地道:“算了,我大人大量,不跟你計較!”

蘇青鸞向陸離行過禮,站起身來看着蘇輕鳶,眉頭不知不覺地擰緊了。

陸離回頭問落霞道:“母后今日飲食如何?”

落霞笑道:“好着呢!聽說五小姐要來,高興得什麼似的,桂花糕吃了足足有半盤子,就怕五小姐說她瘦了……”

她話音未落,蘇輕鳶忽然臉色一變,快步衝出門外乾嘔起來。

陸離的笑容僵在了脣角。

蘇青鸞忙跟出去替蘇輕鳶拍背順氣,急得臉色發白:“四姐姐身體一向康健的,怎麼會忽然病了?要不要傳太醫……”

蘇輕鳶向她擺擺手,站直了身子,垮着臉道:“好丟人!我竟然吃撐了!”

陸離定定地看着她,神色黯然。

蘇輕鳶拉着妹妹回到桌旁坐下,又擡起頭來向陸離剜了一眼:“你怎麼還不走?要來蹭我的點心吃嗎?”

陸離勉強笑道:“本來想邀母后到學堂去看看鈞兒,既然母后這麼不願意看到我,那還是算了。”

“爲什麼要去看那個小笨蛋?”蘇輕鳶一臉不解。

陸離耐心地解釋道:“男孩子開蒙是大事,即使是在民間,學童的父母也要到學堂去拜一拜先生,以示鄭重的。”

“哦,”蘇輕鳶漫不經心地應着,“所以有你什麼事?”

陸離的臉上僵了一下,許久才憋出了四個字:“長兄如父。”

蘇輕鳶苦惱地想了好一會兒,忽然又回頭抱住了蘇青鸞:“既然有你這個‘長兄如父’在,我就不用去了吧?我還要陪着青鸞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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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路子在旁小心地勸道:“禮不可廢。照規矩,太后是該去走一趟的——您若是不去,在旁人看來就等同是不認定安王這個兒子了!朝堂上千百雙眼睛看着呢,您就當心疼小王爺一回,也體諒體諒皇上每日被禮部盯着挑刺的苦處吧!”

“非去不可?”蘇輕鳶垮着臉不死心地問。

陸離點點頭:“規矩如此,只好辛苦母后了。恰好今日御書房有點事,上將軍想必也在,母后可以順便見一見……”

蘇輕鳶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,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。

“怎麼,母后怕見上將軍?”陸離探究地看着她。

蘇青鸞忙跟過來,扶着蘇輕鳶的手腕,怯生生地勸道:“四姐姐不要怕,父親雖然平日嚴厲了些,卻……卻也是一片慈心爲咱們好。先前,你不是也常勸我要多親近父親嗎?”

蘇輕鳶反握住她的手,遲疑許久才道:“那你陪我一起去!”

蘇青鸞有些爲難:“可是這於禮不合,而且……你知道我怕坐馬車,一大早從家裡趕過來已經很累了。”

蘇輕鳶只聽得一個“累”字,立刻便放開了手:“那你好好休息!疏星,記得照料好五小姐,誰若敢吵着她,你就拿大板子伺候!”

蘇青鸞和疏星一起應下了,陸離便伸手笑道:“母后,請吧。”

蘇輕鳶猶豫着看了他一眼,許久才重重地向門口邁出了兩步,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。

陸離落後半步,眯起眼睛看着她的背影,若有所思。

蘇輕鳶忽然轉過身來,一把抱住了陸離的手臂:“待會兒如果那隻老黑熊欺負我,你一定要站在我這邊,知不知道?”

小路子在後面嚇得臉都白了:“太后娘娘,您……您放莊重點啊!一會兒到了御書房,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呢!”

“我不管!”蘇輕鳶貼在陸離的身旁,全不管他身後有多少小太監跟着。

陸離攥了攥她的手,低聲道:“你是太后,在外面要莊重,不能跟人拉拉扯扯的。如果做錯了,就會有人想殺你,知不知道?”

蘇輕鳶倏地放開了手:“壞人那麼多?”

陸離正色道:“很多。所以你要小心,見了外人不要亂說話。”

“那,等咱們看過鈞兒回來,你要疼我!”蘇輕鳶理直氣壯地跟他講條件。

陸離很痛快地答應了下來。

蘇輕鳶臉上一喜,又要過來抱他。小路子在後面咳嗽了一聲,她才訕訕地縮回了手。

出門上了輦,蘇輕鳶有些坐不住,一直努力地向外探着身子,試圖把前面那個小太監頭上的帽子摘下來。

陸離見了,忙示意小太監扶住她,又裝作隨意地問:“上將軍治下嚴謹,莫非對待子女也是十分嚴厲麼?”

蘇輕鳶坐直了身子,撇了撇嘴:“豈止嚴厲?老黑熊是會吃人的!那年我三哥跟他去打仗,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,我猜一定是被他吃掉了!”

擡輦的小太監腳下一滑,險些把蘇輕鳶給摔出去。

陸離緊張得呼吸一滯。見蘇輕鳶沒有傷着,他才定了定神繼續問道:“對待女孩子,他總該溫和一點吧?”

蘇輕鳶嗤笑:“溫和麼?那倒也不見得!動不動就打嘴巴、關柴房……兇着呢!”

陸離神色複雜地看着她,沒有再問了。

他很確信,在接到立後的聖旨之前,她是沒有被關過柴房的。

所以,段然打聽到的那些消息,準確無誤。

陸離已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。

對於那件事,他還有一些疑惑未解,但此刻顯然不是追問的好時機。

御書房已經到了。

蘇輕鳶下了輦。看着一些官員過來問安、看着陸離駕輕就熟地同他們周旋,她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。

好容易打發走了那些人,陸離帶着蘇輕鳶繞到西邊偏殿,去看了陸鈞諾唸書的地方。

說真的,這地方實在不像個學堂。裡面筆墨紙硯四處散落着,牆上掛的居然是仕女圖。

段然苦着臉迎了上來:“皇上,您換個人做這差事成不成?這真不是人乾的活啊……”

陸鈞諾帶着兩個陪讀的小太監,頂着三張被墨汁濺得幾乎看不出本色的小花臉衝了出來。

陪着過來的兩個禮部官員神色尷尬,猶豫着不肯上前行禮。

陸鈞諾一頭撞進了蘇輕鳶的懷裡:“母后,鈞兒剛剛已經摺斷了三根筆桿了,是不是很厲害?”

蘇輕鳶認真地想了想,點頭稱讚道:“是很厲害。”

陸離沉下了臉:“段然,朕叫你教鈞兒讀書認字,不是讓你教他騎馬射箭!”

“騎馬射箭臣也不會啊!”段然理直氣壯地道。

旁邊的幾個大臣看不下去了。

其中一人向蘇輕鳶躬身道:“太后娘娘,段公子不學無術、行止不端,若是任由他教導王爺,只怕不妥……”

蘇輕鳶用袖子替陸鈞諾擦擦小臉,漫不經心地笑道:“我覺得挺好的啊。”

陸離沉聲道:“既然母后無異議,就這樣吧——鈞兒,以後跟着師傅,要認真唸書,知道嗎?”

陸鈞諾重重地點了點頭:“知道!師傅還要教我猜字謎吶!”

蘇輕鳶隨手在他頭頂上拍了一巴掌:“這麼笨還猜字謎呢,你也太難爲你師傅了!”

說罷,她隨手將陸鈞諾推回去,徑自轉身出去了。

“母后,小狗子教了我一個新遊戲,您陪我玩一會兒好不好?”陸鈞諾追上來,扯住蘇輕鳶的衣袖跟出了老遠。

“什麼‘小狗子’?”蘇輕鳶皺眉。

一個陪讀的小太監怯怯地跟了過來:“回太后的話:奴才姓‘勾’。”

蘇輕鳶點了點頭:“哦。小狗子啊,鈞兒有我陪着,你自己去玩吧!”

小勾子傷心地走了。

陸鈞諾摟着蘇輕鳶的脖子,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:“母后,鈞兒今天已經認了好幾個字了!師傅很壞,老罵人,可是小狗子偷偷告訴我,他教的字都是對的!”

蘇輕鳶揉了揉她的小臉,笑道:“你師傅確實很壞,不過——你可以相信他。”

陸鈞諾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
蘇翊不知從何處走了過來,皺眉盯着蘇輕鳶看了一陣,沉聲道:“青鸞在你身邊,你要好好照應她。她若有半點閃失,爲父饒不了你!”

蘇輕鳶和陸鈞諾對視一眼,十分默契地同時扮了個鬼臉。

“你!”蘇翊氣得老臉鐵青。

蘇輕鳶抱起陸鈞諾,試圖從旁邊繞過去。

蘇翊側身跨出一步,攔住了她的去路:“上次讓你查的事,有頭緒了沒有?”

“娘!”蘇輕鳶忽然面露喜色,對着蘇翊身後大叫起來。

蘇翊臉色大變,猛然轉過身去,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。

趁他發愣的空當,蘇輕鳶一手抱着陸鈞諾,一手撐着欄杆跳了過去,大聲笑着跑遠了。

蘇翊目送着她的背影,擰緊了眉頭。

蘇輕鳶四下張望了一番,沒有見到陸離的身影,心裡覺得十分舒暢。

這時陸鈞諾小聲道:“今天早上,我看見師傅把一本有畫兒的書藏在了抽屜裡,很緊張的樣子!這會兒學堂一定沒人,母后跟我一起去找出來好不好?”

蘇輕鳶想了一想,賊笑着點了點頭。

於是二人繞到花木後面,躡手躡腳地靠近了學堂。

門口確實無人把守。蘇輕鳶正要進去,卻聽見裡面響起了段然的聲音。

陸鈞諾立刻垮下了小臉:“糟了,師傅竟然在!我以爲他會去御書房跟皇兄說話的!”

蘇輕鳶深感挫敗,正打算離開,卻忽然聽見段然誇張地哀嚎了一聲:“不是吧?你真的不打算用?昨晚我連闖了四家醫館,又是威逼又是利佑的,好容易才找到一個肯開這種方子的大夫,抓藥又耗費了大半夜的工夫——千辛萬苦纔給你弄來了這一包寶貝,你一句‘不用’就把我打發了?”

“朕不記得何時對你下過這道命令!”陸離的語氣很不友好。

蘇輕鳶蹲了下來,握拳抵住胸口,莫名地覺得身上有些發冷。

只聽段然的聲音又道:“是是是,你沒吩咐,是我自作主張!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嘛!咱們好兄弟心意相通,我自然知道你心中所想,哪裡用得着吩咐?我這麼幹脆利索地幫你把事情辦好了,你不該誇我兩句嗎?”

裡面靜了片刻,忽然發出“轟隆”一聲巨響,隨後是陸離大怒的聲音:“去你孃的心意相通!你要殺朕的孩子,還想要朕誇你?你從哪裡看出朕要除掉那個孩子了?”

“母后……”陸鈞諾不安地扯了扯蘇輕鳶的衣袖。

蘇輕鳶伸手捂住他的嘴,沒有作聲。

段然痛苦地咳了兩聲,語氣難得地有些嚴肅:“長離,你不要意氣用事!我知道你心疼,可是那孩子留不得!你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在等着指摘你的錯處,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,你……”

聲音頓了一下,又繼續道,“……就算你不愛聽,我也一定要說完!你要想清楚,蘇輕鳶如今是你的母后,那個孩子算是個孽種!宮裡除了養居殿和芳華宮兩處之外,哪裡沒有各府的眼線?最晚到孩子落地,此事必定東窗事發,那時你自身難保,還要保住她母子的xin命,談何容易!”

“朕自有對策,不勞你費心。”陸離冷冷地道。

“不是,”段然的語氣顯然是恨鐵不成鋼,“你到底是怎麼想的?只要沒有孩子,你跟你那個‘母后’怎麼恣意妄爲都沒事!孩子是什麼?那是‘鐵證’!你一定要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嗎?!”

“你不必說了,那個孩子,不能動。”陸離的語氣平靜下來,似乎不願多談。

裡面安靜了許久。

蘇輕鳶心裡百味雜陳,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起身來,牽起陸鈞諾打算離開。

這時,段然忽地笑了一聲,拉長了聲音賊兮兮地問:“莫非——你留着那個孩子,有用?”

陸離沒有出聲。

蘇輕鳶在外面看不見他的反應,心裡忽然有些害怕。

卻聽段然大笑道:“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!陸長離是誰啊,那是曠古絕今第一隻陰險狡詐的鬼狐狸!你怎麼會被一段孽情矇蔽了心智!那個孩子,你想用來幹什麼?對付蘇家?”

蘇輕鳶腳下一虛,險些跌倒。

陸離依然沒有說話,只有段然的大笑聲刺耳地傳了出來:“妙啊,妙啊!等孩子生下來,你只要一口咬定與你無關就可以了!恰巧咱們太后娘娘已經瘋了,就算她說是你的種,也不會有人相信一個瘋子的話!到時候你順便給老狐狸扣一頂‘教女無方、令皇室蒙羞’的帽子,抄了蘇家也不爲過!只要咱們能從他那裡抄出一點半點謀反的證據,蘇家就算是徹底完了!哈哈,妙計,果然妙計!”

蘇輕鳶無力地靠在牆上,寒意迅速從後背上傳遍了全身。

妙計,果然妙計啊!

這一計其實並不難謀劃,她沒有料到的是,陸離居然真的肯用。

不認孩子,把自己撇清出去,然後利用孩子扳倒蘇家……他是不是一開始就在作這樣的打算?

蘇輕鳶自認沒有做錯過任何事,陸離本沒有理由變着花樣羞辱她的。如果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讓她懷上孽種,事情就說得通了!

竟然是這樣。

她沒有做錯事。她唯一的錯處,不過是姓了一個“蘇”字罷了!

如果,再往前推一步呢?

會不會,他當初不肯阻止她進宮,爲的就是今日這一計?

甚至,她被先帝選爲皇后,有沒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可能?

再往前推一步:當初他肯耗費工夫同她來往,有沒有可能也是爲了扳倒蘇家做鋪墊?

這樣細細想來,蘇輕鳶如墜冰窖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她咬緊牙關站直了身子,牽着陸鈞諾一步一步艱難地走遠了。

恍惚之中,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飄飄地道:“鈞兒,今日母后只是在園子裡同你玩了一會兒拍巴掌的遊戲,沒有回學堂來,知不知道?”

學堂之中,段然坐在桌子上,笑眯眯地看着陸離:“我原本還怕你優柔寡斷難當大任,現在看來真是多心了——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豁得出去,夠狠!夠絕!夠毒辣!佩服佩服!”

“你不去寫戲本子可惜了。”陸離淡淡地道。

段然捏着下巴想了一想:“確實,如今市面上的戲本子都太爛了,如本公子這般才華橫溢文思泉涌者,應該爲我朝茶樓酒肆大戲臺做點兒貢獻纔對!只是有些細節需要再斟酌一下,比如你剛纔的那一計,若是孩子生下來之後蘇輕鳶提出滴血認親怎麼辦?要不要事先買通產婆,等孩子一落地立即掐死,這樣就從源頭上斷絕了滴血認親的可能……”

“夠了!”陸離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構思。

“怎麼了?又發火?”段然有些不解。

陸離冷聲道:“你想寫戲本子只管去寫,朕的事情你就不用摻和了!你手裡那包髒東西趕緊拿去燒掉,若是再讓朕聽到你詛咒那孩子,你也就不用在朕的面前出現了!”

段然呆了半晌,瞪大了眼睛:“怎麼,我猜錯了?不可能啊!睿智如我,怎麼會猜錯?”

陸離輕蔑地冷笑了一聲,轉身出門。

在園子裡的桂花樹下,他找到了正在同陸鈞諾和兩個伴讀太監玩鬧成一堆的蘇輕鳶。

“母后,天色不早了,鈞兒該回去讀書了。”陸離露出笑容,溫和地道。

蘇輕鳶從草地上爬起來,拍拍身上沾的草葉,皺眉抱怨道:“你們不是說讀書會變聰明嗎?我怎麼瞧着鈞兒還是一樣笨?不如干脆別讀了……”

陸離無奈苦笑:“母后說笑了。男兒讀書是一生大事,豈有不讀之理!”

蘇輕鳶衝到他的面前,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,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,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。

見無人注意這邊,她才重新捏了捏陸離的手,壓低了聲音道:“出門之前你答應我的事,可別忘了!”

陸離反握住她的手,許久才緩緩放開,若無其事地道:“朕還有些事情要處理,稍後就來。”

“你又想騙我!再不理你了!”蘇輕鳶不買賬。

陸離認真地看着她:“這次不騙你——晚膳之後,我一定來。”

蘇輕鳶驚愕地瞪大了眼睛。

晚膳之後?

除了昨晚之外,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晚膳之後出現了。

這一次,又是唱的哪一齣?

瞬間的失神之後,蘇輕鳶很快露出了燦爛的笑容,貼近陸離的耳邊低聲道:“芳華宮如今不方便了,青鸞在,沈太妃也在——不如我到養居殿去找你,好不好?”

陸離眉梢微挑。

蘇輕鳶大膽地在他耳朵上啄了一下,嬌聲低笑:“上次在養居殿玩的那個遊戲,我有點想了——好不好嘛?”

“不好。去芳華宮。”陸離表示沒得商量。

蘇輕鳶有些失落地扁了扁嘴,很快又高興起來:“芳華宮就芳華宮,不許失約!騙人是小狗!”

陸離點頭應了,吩咐小太監擡來步輦,把蘇輕鳶送了回去。

回到芳華宮剛一下輦,蘇青鸞立時迎了上來:“四姐姐怎麼纔回來?鈞兒乖不乖?”

蘇輕鳶忿忿地道:“那個小笨蛋,什麼好處都沒有,就只剩一個‘乖’字了!”

衆人簇擁着回到殿中,蘇輕鳶便吩咐落霞:“叫小廚房做幾個好菜,再備壺好酒來!”

落霞大惑不解,蘇輕鳶卻也沒打算向她解釋,回頭又拉着疏星道:“給我找幾件好看些的衣裳去!還有,上次你們淘的胭脂還有沒有?一會兒幫我再重新抹一下臉……”

“太后這是怎麼了?”幾個小丫頭相顧愕然。

蘇輕鳶大笑着往軟榻上一坐:“姐姐我今兒高興!”

落霞會心一笑:“既然自稱‘姐姐’,那自然是爲五小姐而高興了!太后是要爲五小姐接風?若是這樣,咱們便叫小廚房好好做一桌好菜來,只是太后病體未愈,酒是不能喝的。”

“哎呀,叫你備着就備着,我不喝,旁人就不能喝嗎?”蘇輕鳶好像十分不耐煩,語氣卻始終喜氣洋洋的。

落霞領命,帶着幾個小丫頭利落地跑出去準備了。

蘇輕鳶見旁邊沒了外人,立時垮了下來,頹然地癱倒在軟榻上。

“出什麼事了?”疏星第一個看出不對。

蘇輕鳶擡起頭來,冷聲道:“沒什麼大事——青鸞,待會兒用過晚膳,你先到東廂房去睡,不管聽見什麼動靜,都不許出來!”

蘇青鸞乖巧地點了點頭,不敢多問。

淡月皺眉,心裡本能地有些不安:“你到底要幹什麼?又備酒席又換衣裳的……”

蘇輕鳶翻身在軟榻上躺了下來,閉目不語。

丫頭們等不到答案,知道她不願多談,便丟開手各忙各的去了。

許久之後,蘇輕鳶緩緩睜開眼睛,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:

“我要——殺人!”

夢中說夢 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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