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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、
司空閣老府和賀家山之間隔著一個村子,大約一公里的距離,正適合喝了酒不便開車的人散步送女友回去。
夜空晴朗,月光如洗,照得沒有路燈的鄉村道路一覽無遺。路兩旁的油菜花田整齊地一畝一畝盛放著,嫩黃色的花、深綠色的莖葉在月色裏纖毫畢現。
裴知在都市裏待久了,沒想到沒有燈光的地方竟有如此明亮的月光。
";從來沒見過這麼亮的月亮。";三分醉意的裴總,望著前方銀色光芒的土路、微微地笑著說。
";大千世界無奇不有,";與他並肩走著的蕭晨悠悠地說,";我也從來沒見過有人把女朋友晾在一邊、唱歌獻給弟弟。";
還親愛的蘭迪我的弟弟–蕭晨越想越惱火,轉頭狠狠瞪他:";我和司空良掉水裏,都不會游泳,你只能救一個,你救誰?!";
裴知笑得像聽了個可愛的俏皮話。他酒後果然話多笑容多,眼前這哪裡還是什麼永盛帝國的暴君,眉眼都笑得柔情一片,看得蕭晨頃刻間想向他投降。
可是蕭大師毅力出眾!絕不輕易放過他:";笑什麼?你的前女友們,沒有一個吃你親愛的弟弟的醋嗎?";
";沒有。";裴知認真想了想,確認,";都很懂事,不像你。";
";……";蕭晨停下脚步,捏著拳頭微笑地對他說:";好了就送到這裡吧,咱倆一拍兩散分道揚鑣!";
她說完氣衝衝就走,裴知一邊笑一邊扯住她–看吧,這樣逗一逗,就可以名正言順把人抱進懷裡啦!
";我話都沒說完,你急什麼?";他故意壓低聲音,故意往她耳側輕輕吹氣,";她們都不像你–這麼可愛。";
哼!蕭晨耳垂和側臉連帶脖子那一片都紅了,但還是頑強地不放過他:";她、們?是有一百個嗎?";
";蕭小姐,我三十三歲了,有幾個前女友才是正常男人吧?";
";我也二十八歲啦!我就沒有前男友!";蕭小姐生氣!委屈!瞪他!
蕭小姐真可愛,連撒謊都撒不圓,一急就什麼都忘了,這時候要是突然問她";那葉懷遠是誰?";,不知道蕭小姐會是怎麼樣驚慌失措呆若木雞的表情?裴知想像了一下,笑得更蕩漾。
";別笑了!";蕭晨生氣地掰他摟著自己的手,";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唱一首情歌,明天起來我就有一個前男友了!";
噢喲,好可怕的威脅,要嚇死裴知了!";情歌……";他笑著皺眉,";我沒練過,要不你唱一個給我聽,我先學一遍。";說到這裡,想到剛才篝火旁老曲他們的起哄了,";老曲剛才說,你會唱昆曲?";
蕭晨正在為他從沒給前女友們唱過情歌而暗自甜蜜,任由他摟著肩膀也不掰他手指了,前方賀家山在深夜月光下清晰可見,她靠在裴知懷裡慢慢地向它走去,說起昆曲、也不像剛才篝火旁那樣心痛了:";嗯,我會唱……小滿教我的。";
她沖向車流的那一晚喊著小滿的名字,過後裴知卻一個字都沒問過她。她的裴知,看起來那麼高冷,其實內心多細膩多善良啊!
";小滿是小雪的姐姐,我去賀家山的時候……情况不太好,多虧有她那些年一直照顧我,";蕭晨垂著眸,脚尖踢著路上的土疙瘩,";小滿以前想當藝員,她說她紅了、就能向全世界推廣南國雕漆,為了當藝員小滿很辛苦的,學跳舞、學昆曲–她學了回來教我唱的。";所以現在,蕭晨再也不能唱起";原來姹紫嫣紅開遍、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";了,無論老曲怎麼起哄,沒有辦法開嗓。
夜越深、風越凉,裴知默默把西裝外套脫下來給她穿上,他從長出一截的袖子裏找出她的手,牽著她走。聽她輕聲說著賀小滿,裴知心裡原本的猜測一件一件變得清晰:賀小滿學昆曲遇到了葉懷遠,地下戀情七年,晨晨應該是唯一的知情者,所以賀小滿為了某件事打掉了葉懷遠的孩子,又因為重病或者意外去世,這些悲傷的事只有晨晨一個人扛。
";現在……十點十分,";裴知抬手看手錶,然後試探地看向她,";如果你今晚跟我一起回去的話,我還來得及帶你去琴行,我有一架鋼琴放在那裡。"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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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;你要為我彈鋼琴嗎?!";他的晨晨果然笑起來,眼裡還有一層薄淚,月光裏更顯得她眼神清澈動人。
裴知這會兒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喝的有點多,這樣看著她的眼睛,他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。
";嗯,可以為你彈。";裴知感覺到她手指在他掌心刀疤上輕輕撫觸,知道她在遺憾著什麼,他笑著對她說:";其實我傷了手以後再也不用一天練琴十幾個小時,還能打冰球,你都不知道我多開心。";
能有多開心?每天十幾個小時練了十幾年,功虧一簣。蕭晨心上酸楚,笑笑地輕聲問他:";你小時候為什麼練鋼琴啊?大人要求的嗎?";
";嗯,";裴知笑容變得淡,";阿公說彈鋼琴陶冶情操,脾氣不容易暴躁。";
";哈哈哈哈哈,";蕭晨這下是真的樂了,";你從小就脾氣很壞嗎?";
裴知但笑不語,一點也看不出不想談論這個話題的表情,可是蕭晨繼續問他";你媽媽脾氣那麼酷,你是像你爸哦?";,裴知眼神裏的笑意、這才無法抑制地變成了難過。
";嗯。";他簡短地答。
裴知、是那種不適合悲傷表情的男人,彷彿他就應該永遠冷血無情、刀槍不入才對。可是蕭晨明明就感受到他此刻情緒痛楚。
靜山陵園裏裴建國溫暖笑著的墓碑照片掠過蕭晨眼前,還有裴知胃痛那夜說過的話–他爸爸埋在靜山陵園這麼多年,他媽媽一次也沒去祭拜過。
我們裴知這麼善良又這麼心思沉重,這些年一定默默受了很多委屈吧?蕭晨鼻頭發酸地想。
";對了!";她不動聲色地扯開話題,";我今天在宅子裏轉了一圈,你猜怎麼?這宅子有人修過一批漆活,也不知道是誰,太好笑了!";蕭晨說著都忍不住笑出聲,";直接用漆灰堆上去,刻好之後通體罩朱色漆,外表看起來居然真像是剔紅!哈哈哈哈哈老曲都被騙過去了,太好笑了,不知道是誰幹的這個活,造假的手段如此有才,又缺德又好笑!";
";是我爸。";裴知默了默,低聲說:";他年輕時候是R縣做得最大的包工頭,就是因為修這個宅子才跟我媽認識的。";
";……";蕭大師暗自深呼吸,語氣一轉,又嚴肅又專業:";其實你爸爸這種修繕手法叫'堆紅',宋代開始就有這種仿雕漆製品的工藝了,已經成了一門專業手藝,日本管這叫'鐮倉雕'。";
蕭大師這張嘴可真是……裴知笑著看她一眼。蕭晨不好意思地對他皺眉,兩人相視一笑,第一次有了心意相通之感,裴知將牽著她的手改為與她十指相扣,蕭晨依偎過去,兩人的影子在地上合成了一個。
村路走完,轉進了上賀家山的山路,山上的樹木高大,月光不再照亮脚下每一寸,裴知牽著蕭晨走在樹蔭暗影裏,不知是這黑暗還是之前的酒精,令他說出了白天清醒時絕對不可能告訴別人的話:";其實小良的爸爸更早認識我媽,他們念博士的時候是同門,修宅子那時候小良爸爸請她去參觀指導,誰知道我媽一去……跟我爸認識了。";
";哇!";這是包工頭小三上位逆襲C大學霸的故事啊!蕭晨聽得目瞪口呆,";不過,也是!就現在,誰會在你和司空良之間選司空良呢?";
裴知聽得笑起來,樹枝間漏下來的月光,映在他眼裡一閃一閃的,";我是包工頭、也還是選我?";
";你是乞丐也選你!";蕭大師斬釘截鐵,";反正我有的是錢。";
女孩子齊耳的短髮被夜風吹亂幾縷,裴知停下來伸手為她整理,她臉頰凉凉的,他將自己溫熱的掌心貼上去,用一種溫柔裏藏著難以察覺的憂傷、低聲對她笑著說:";那我祝蕭大師不要像我媽媽那樣、選錯了人。";
怎麼會有這麼悲傷的表情在裴知的臉上出現呢?好端端的,令蕭晨心如刀割。
";你媽媽後悔選了你爸爸嗎?";她輕聲問。
夜風裏裴知緩緩點著頭,";兩個不同世界的人,不該走在一起的……我爸,是我媽走的一段彎路。";阿公常說這句話,他裴知就是這段彎路的產物,是毀了陳世妜這樣一個天之驕女一生的確鑿污點。
";裴知。";蕭晨輕聲問,";你的名字是誰取的?";
";我媽。";裴知仿若無事地一笑,";知識的知,我爸說是為了諷刺他不識字。";
";唔……我覺得不是,";蕭晨從衣領裏捏出那顆滿綠翡翠鑲紅寶的骰子,";你知道那兩句詩吧–玲瓏骰子安紅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";
";裴–知。";蕭晨仰臉看著他,溫柔地緩聲念。
你才不是一段彎路的產物,你是一段純粹熱烈愛情的不悔見證。
裴知愣住,半晌他轉過臉去假意看向一旁,蕭晨聽到他壓抑著呼吸緩緩歎氣。應該怎麼安慰他才好?裴知這樣的男人。
";就送到這兒吧,前面就是門衛室了。";蕭晨想了片刻,還是給他空間自我癒合更好,";對了,你車被展曜開走了,你怎麼回去?";
";如果你放心把手機還給我的話,我走到山下叫輛車來接我就可以了。";緩過了那陣心頭重擊的鼻酸,裴知恢復了平靜,挑眉看著他的小女友。
蕭晨磨磨蹭蹭地從口袋裏拿出他的手機,磨磨蹭蹭地遞給他,";你看到了呀?";她有些不好意思,畢竟背地裡關掉男朋友的手機還藏起來,有點小心眼。
裴知接過手機,開機、叫車,一邊操作一邊語氣尋常地說:";對了,那個相親–";
蕭晨耳朵";呲溜";豎起來!眼神警惕地瞪著他。
";別人介紹的,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情况。";裴總信誓旦旦、一臉誠懇,";也不想知道。";他在離得她很近的眼前、展顏一笑。
男色撩人,眼前一片花都開了的炫目耀眼景象。蕭晨深吸氣,一臉淡定地對他點點頭,艱難但是成功地昂著頭轉身走向大門口。
明天早上上工,怕不是要給呂洞賓雕刻上裴知的眉眼了,暈乎乎的蕭大師路都走不直、咬著唇苦惱地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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