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驟雨落、宿命敲(三)

發佈時間: 2023-12-05 05:13:5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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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"哥、哥哥哥哥!別別別……啊啊啊啊啊救命啊!"

 C大家屬區二號樓的夜空,被慘烈的呼救聲劃破,樓前樹上的夜梟都嫌吵、撲楞著翅膀全部飛去別處了。

 陳教授家中客廳裏。

 司空良撅著屁股張著雙手、妄圖阻攔他哥的靠近,"我知道錯了,真的、真的、真的知道錯了!"遺傳自司空教授的儒雅清秀五官、此刻連鼻孔都盛滿了恐懼的表情,"下次不敢了,明天開始我一定聽話了……你放過我這一次吧我求求你了……"

 裴知,進門就脫了大衣和西裝外套,此刻上身襯衫領扣和袖口都已解開,一手拿著一捆救生繩,另一隻手正在挽起襯衫衣袖,露出肌肉勻稱的結實小臂。

 司空良苦膽都快嚇碎了,抬起腿跨過沙發往門口逃竄。

 阿公剛離開十分鐘而已!只要能活著逃出這扇門,跑到樓下拼命追車,也許還有救!

 呵呵……裴知手裡救生繩一端輕鬆挽出一個鬥牛結,悠起來轉了幾下、呼嘯著朝小混蛋套去。

 "呃!"司空良被套了個正著,繩圈倏地收緊,不容抵抗的力量將他扯得脚都離地、朝後飛去。

 陳教授端著一盆洗乾淨的車厘子從廚房出來,恰好看到她的小兒子吱哇亂叫地飛向她的大兒子。

 "哇……"陳教授往嘴裡填了一顆車厘子,"酷!"

 裴知將人扯到手裡,就著被套住的姿勢給他綁了個結實、往地下一扔。

 暴君轉身去拿行刑工具了,司空良絕望地請求場外觀眾援助:"媽!"

 "噓–"陳教授搖頭,十動然拒。

 她今天也跟著一起闖禍了,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–兒砸你一個人承受你哥的怒氣吧、就當盡孝了!

 陳教授憐愛地給司空良嘴裡喂了一顆車厘子。

 司空良心寒至極,淚流滿面,正要吃下這代表凉薄母愛的車厘子,裴知揮舞著球杆過來,一附身從他嘴裡又給摳了出來。

 "……"司空良扁著嘴委屈至極地看向哥哥,"你打就打吧!連吃的也不給?!"

 哥哥你是不是不愛我了?

 裴知無情地看著地上委屈臉的人。

 挨打的時候得專心,否則嗆著氣管裏可怎麼辦?

 高爾夫球杆高高舉起,眼看就要重重落在臀肉上,司空良腦袋一熱、不管不顧地大喊起來:"我當時就那麼一說!是爸爸說既然不想念書、那就念不好了,他叫我退學的!"

 "司空良,"裴知冷聲問他:"你的事到底誰說了算?"

 "你!你說了算!"求生欲旺盛的司空良響亮地答。

 角落裏,陳教授忍不住輕笑了一聲,然後在大兒子憤怒、小兒子委屈的眼神裏,她鎮定地翻過一頁書,"啊……"她認真感慨,"這本書寫得真有趣!"

 裴知咬牙切齒地握著球杆,嚇唬得夠了,但現在就鬆開他也為時太早。

 耶魯大學的碩士學位啊!即便司空良139的智商也是準備了一年多才考上的,這讀了才幾個月,居然自己退學了!

 "你爸呢,"裴知抬手按住一鼓一鼓跳動的太陽穴,"為什麼沒跟你一起回來,他去哪兒了?"

 "……"司空良傻眼了,剛才只顧著甩鍋,哪壺不開提哪壺,現在踩雷了、要完蛋了!

 司空良沒有立刻回答,裴知心裡有些異樣的預感,放下手垂眼看去,"嗯?!"

 陳教授也看了過來。

 "爸……爸爸他……"司空良不敢看他哥的眼睛。

 裴知拎著他身上繩結,把他扔到了到沙發裏。

 "是不是出什麼事了?"他蹲在弟弟面前,語氣緩和了一些,"沒關係,你老老實實告訴我。"

 "……"司空良擰著眉沉默著,嘴唇緊緊抿著、不住地微顫。

 裴知瞭解小混蛋,這是他真的害怕了的樣子。

 "司空良!"裴知提高聲音。

 司空良瑟縮了一下,垂著頭小小聲地飛快說了一句:"爸爸沒了。"

 "……"裴知一時面無表情,"你說什麼?!"

 "十月份的時候,瓦赫達尼的武裝**宣佈投降,爸爸說那就安全了,誰知道他剛去,又打起來了……"司空良眼眶發紅,聲音也越來越小,"他們一共十二個人去的,最後就回來了領隊和另一個澳大利亞考古學家……"

 司空教授五年前生了一場大病,痊癒之後辦了提早退休,然後他跟國內外幾十個考古學者組成了一支探險隊。裴知起初非常反對,但是架不住司空教授舌燦蓮花、軟磨硬泡甚至試圖絕食抗議。

 而兩個月前司空教授從家裡出發,向裴知報備的行程是去美國懷俄明州東北部、順便探望在美留學的小兒子。

 一個月前最後的通話,他對裴知說的是接下來可能進入考古現場、沒有手機信號了。

 裴知臉色慘白地呆呆站著,司空良從沒見過他哥這個樣子,又害怕又慌張,也不敢喊他解開自己身上繩子,用活動空間有限的手去扯沙發上的雙肩包,"爸爸的……他臨走之前留了信給你們……"

 裴知猛地揪住背包掀了個底朝天,平板、電腦、書本和各類小東西滾了滿沙發都是,白色的骨灰盒掉落沙發、彈了一下砸向地面。

 裴知飛快地伸手去救,人失去平衡,雙手捧住了骨灰盒,雙膝卻重重"噗通"跪在地板上。

 鈍鈍的疼痛感從膝蓋蔓延上來,一路蔓延至胸口、令人呼吸都窒住。

 陳世妜不知何時走到了裴知身後,從他手上拿起了骨灰盒。

 "裴知,站起來。"她用力把裴知扶起來。

 裴知晃了晃才站住。

 "他,"裴知不敢置信地啞著嗓子問:"他去瓦赫達尼幹什麼?!"

 "老宅東厢房那個紅木漆盒,司空家祖上傳下來的,上面的圖騰說是瓦赫達尼兩岸流域當時的文化,他一直想去查證。"陳世妜手指輕輕撫在骨灰盒上,說。

 她比裴知知道的多一點,司空教授進入瓦赫達尼之前給她打過電話,開玩笑說如果這次回不來、她可以三嫁。

 沒想到,他真的就不回來了。

 "碳分子結構呢,"陳教授垂著目光默了半晌,突然手指輕敲碳分子結構模型狀的骨灰盒,轉頭看向小兒子,"你選的?"

 司空良惶惶不安地看看大哥,遲疑地點點頭。

 "媽……"裴知清了清嗓子,艱難地想說什麼。

 "你先把他解開吧。"陳世妜說。

 裴知立刻去解開了司空良身上的繩子。

 "將士沙場死,司空教授這也算馬革裹屍還,求仁得仁。"陳世妜把骨灰盒交到垂頭喪氣的司空良手裡,"司空家現在只剩小良一個了,也沒有別人要通知,就直接……入土為安吧。"

 "哦,還有!"陳教授看向眼神散亂的裴知,"你想想辦法,把老宅修起來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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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司空家有一處被列為市級保護文物的老宅在R縣,四進的院子,年久失修,裴知捕手永盛之後家裡經濟變得寬裕了才每年修整一部分,但也只是表面大體維持,精細處的雕梁畫柱得有專業人士修補,是個需要大量錢財的工程。

 "好。"裴知一口答應。

 陳世妜對他放心地笑笑,又看了骨灰盒一眼,雙手插口袋、步伐輕飄飄走回房間去了。

 **

 陳世妜一直是這樣的xin格,緣分來去順其意,她只活她自己。

 當初永盛集團的獨生女,卻只顧自己讀書做學問,嫁給裴知父親時被整個C市當做一樁醜聞笑談,後來離婚的時候更是漫天流言蜚語,而之後不過兩年,她再婚、嫁了C大考古系最年輕的教授–相差五歲的姐弟戀,司空教授出身名門、年輕英俊、而且還是初婚。

 裴知那時候八歲,已經是個沉默卻堅定的小男子漢了,對繼父司空豪那樣的面白書生他心裡是不滿意的。

 但媽媽喜歡就好,只要對媽媽好、只要媽媽幸福–在母親再婚的婚禮上,八歲的裴知衷心地一遍遍祈禱祝願。

 婚禮之後他就要走了,阿公認為幸福的新家庭不應該存在舊事的陰影,所以要把裴知送到英國的寄宿學校去,婚禮當晚的飛機。

 總是一臉笑嘻嘻的新郎官知道以後卻急眼了,不顧良辰吉時在即,一把抱起八歲的裴知:"不行!"

 陳正霆對這個新女婿很喜歡很滿意,被當面頂撞也沒生氣,和藹解釋了一番是裴知自己願意去的。

 "裴知啊,"司空豪小聲問被他抱在懷裡的孩子,"你過幾年長大一點再决定出國的事兒好嗎?現在你太小了,我們中國的文化你還沒瞭解透徹呢。"

 八歲的裴知,哪來現在這樣的鐵血臉色啊,小男孩全部的倔强只能用來忍住眼眶發酸、點頭時不至於掉下淚去。

 "孩子得在父母身邊長大才行,裴知我們自己帶!"文弱的新郎官,抱著孩子的手臂已經酸的在抖了,話卻說得斬釘截鐵。

 二十五年之後,裴知坐在與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家裡,展開他身涉險境之前留下的信,看到第一行"吾兒裴知"四個字……裴知、裴知將拳頭用力抵住心口位置,咬緊牙關、直至滿嘴血腥味彌漫,才忍住心間那一聲痛呼。

 "喂?時照,不好意思、這麼晚打擾你。"裴知掩上陽臺門,頹然地抹了一把臉,在深夜的風裏低聲地打著電話,"上次一起吃飯的你的堂兄,我需要拜託他查一件事……我繼父司空豪教授、在瓦赫達尼交戰區到底發生了什麼,前因後果、事無巨細,我都要知道。"

 **

 陳世妜和司空豪分到的這處宿舍有三室兩廳,教授夫婦囤書成癖,主臥和裴知睡的次臥都是三面書牆,唯有司空良睡的小書房不見一本書,書櫥裏擺著堆著的都是樂高,司空良最喜歡的玩具。

 這一年多他去美國讀書了,裴知陸陸續續買到的幾盒珍藏版樂高就堆在他書桌上,這要是放在往常回來看到了,小混蛋能三天兩夜不睡覺拼個盡興,今天卻連一盒都沒拆,倒在床上沉沉睡著了。

 他才剛過了二十四歲生日不久,痛失慈父,以後還有那麼長的人生,裴知心中反復問自己:你能照顧好他嗎?

 這個缺心眼的小混蛋,在成長為一個心智成熟的男人之前,需要多少溫柔但是强大的引導,沒有了司空教授在,裴知你能獨自做到嗎?

 "嗯……"司空良翻了個身,伸手摸到床邊坐著的他哥的大腿,半醒過來:"哥?"

 裴知收起心緒,仿若無事地拍拍他,將手裡溫著的檸檬蜂蜜水遞給他。

 司空良坐了長時間飛機之後必定便秘,睡前喝蜂蜜水、明天早上才能少受苦。

 司空良昂起頭、就著他哥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,鮮榨的檸檬汁氣味芬芳,他打了個嗝,舒服地窩進被子裏。

 "這麼晚了你還要走嗎?"他眯著眼睛看著站起來的裴知,問。

 裴知點頭,仔細地給他塞好被子,"二毛在家會等我的。"

 二毛是一條狗,司空良小時候抱回來的,一直是裴知在養。

 "明天我去看二毛。"司空良打著哈欠,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。

 "哥……"裴知走到門口,正要輕手輕腳出去,突然聽到司空良夢囈一般的聲音說:"你不要太難過,爸爸說、其他人都能做到隨緣、他最擔心的人就是你。"

 裴知沉默站了半晌,僵著手脚轉身,看到司空良卷在被子裏已經又睡著了,清秀的眉頭微微地皺著,像極了司空教授。

 "吾兒裴知:最後與你通話那天,未與你告別,想來你看到這封信時心裡一定是怪我的。怪我–不要責怪你自己!你什麼都好,就是太過為別人考慮、總把一切責任重擔壓在自己身上這一點很不好。人生短短百年,自己活自己的即可,無需過分在意其他。祝你能做到以上這些,祝你–我親愛的、心愛的兒子,衷心地祝願你生活幸福。別為我感到難過,我與你們母子三人生活的這一生,可是非常非常幸福的!父司空豪留。"

 淩晨時分走在樓道裏,安全指示燈的光刺目得令裴知恍惚,他扶著扶手滑坐樓梯臺階上,隔著大衣按住內袋裏薄薄一張紙的遺書,再也無法掩飾地垂下了頭去、哽咽出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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