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3章.破城。逃亡。保大保小?

發佈時間: 2022-12-01 17:43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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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,城牆上。

陸離看着不斷攻上來、又不斷地被巨石和箭矢逼回去的鐵甲將士,神色凝重。

這次攻城,蘇翊顯然是有備而來。

雲梯、拋石機、攻城塔、衝撞車……以及愈挫愈勇的鐵甲將士。

若無意外,今夜應當是這場對峙的最後一役了。

經過了兩三個月的準備與試探,雙方都已積蓄了足夠的力量,同時也都已厭倦了這樣漫長的消耗。

成敗,在此一戰!

陸離轉過身,向身旁的大司馬寧淵問道:“你覺得老賊的隊伍怎麼樣?”

寧淵拈鬚一笑:“皇上自己心裡有數,何必又來考我?”

陸離手扶着城牆,笑道:“大司馬久經沙場,見識畢竟比朕多些。”

寧淵倒也不謙遜,從容笑道:“老賊兵強馬壯,咱們卻也不是毫無防備。經過這幾個月的磨礪,咱們的城牆早已固若金湯,恐怕不是小小鐵甲軍能衝進來的。”

“大司馬,不可輕敵啊!”陸離半開玩笑地道。

寧淵笑道:“老賊征戰沙場數十年,原是咱南越第一猛將,臣等自然不敢輕敵。”

陸離懂得他這一笑的意思。

時間拖到如今,城內早已人心惶惶,城外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?看鐵甲軍的攻勢就知道,他們也已是孤注一擲了。

拼命誰不會?無非“前仆後繼、寧死不退”八個字而已。

如此拼法,反賊即使僥倖攻進了城,也必然已經精疲力竭了。

可是城中還有勇猛無匹、可以一當百的金甲衛精銳之師呢。

“關門打狗”的遊戲,其實也挺令人期待,不是嗎?

城外,殺聲震天。

攻守雙方都是愈戰愈勇,緊繃着精神、拼盡了全力,片刻也不敢分神。

箭矢如同飛蝗遮蔽了星月,血腥氣息瀰漫開來,令人作嘔。

陸離在城牆上走着,看着將士們有條不紊地投擲着霹靂火球、操作着牀弩一次次將攻城的賊軍擊退,心中漸漸地安定下來。

如無意外,這城牆是能守住的。

只要熬過了今夜,數月來籠罩在京城上空的陰雲便可以散去,朝臣和百姓們也都可以鬆一口氣了。

他向某人承諾過的清平盛世,指日可待。

陸離微微勾起脣角,回頭看向城內,卻見小路子正跟兩個小太監爭執着什麼,似乎吵得很厲害。

看看城牆上一時半刻不會有什麼變故的樣子,陸離便叫人去把小路子喊了上來:“下面那兩個是誰?你跟他們吵什麼?”

小路子遲疑着,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。

陸離沉下臉來:“有什麼事需要瞞着朕?”

小路子忙道:“宮裡的一些雜事,不算太急的,等打完仗再說也不遲……”

陸離的心頭驀地一突,生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。

他盯着小路子,厲聲喝道:“說!”

小路子忙道:“那兩個人,一個是永福宮裡的,說是晚膳之後忽然發現宮裡少了幾個小太監。嫺妃娘娘叫人到各宮裡去問了問,發現每一處或多或少都有人不知所蹤……”

陸離臉色微變:“這麼大的事,你居然打算壓到明早再跟朕說?還不快去傳令金甲衛巡查,警惕宮中生變!”

小路子忙答應了一聲,立刻便要退下去。

陸離又叫住了他:“另外一件事呢?”

小路子遲疑着:“後來的那個人是芳華宮裡的。他說娘娘——要生了!”

他思前想後,終於還是沒把另外半句話說出口。

陸離呆了一下,似乎沒有回過神來。

小路子試探着叫了一聲:“皇上?”

陸離立刻擡手抓住他的肩:“怎麼會……怎麼會是現在?不是說日子還早嗎?太醫過去了沒?產婆和乳母有沒有安排妥當……”

小路子忙道:“皇上放心,太醫都在呢,產婆也在——娘娘一向鳳體康健,不會有問題的!”

陸離定了定神,啞聲道:“吩咐金甲衛守住芳華宮,不管出現任何意外,芳華宮必須平安無事!”

小路子忙答應着,快步跑了下去。

陸離扶着城牆,目送着小路子走遠,心裡亂成了一團。

“呂公車!”城牆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,立刻引起了一片驚呼。

陸離忙轉回身去,注目向下看時,果見成百上千的鐵甲將士簇擁着一架高高的呂公車衝了過來。

車上將士身披鐵甲、手持長刀弓箭,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城牆,大有猛虎下山之勢。

呂公車上射下來的弓箭,因爲距離近、又藉着下落之勢,力道自然大不同於城下的箭矢那樣軟綿綿輕飄飄的樣子。

更嚴重的是,護城將士很快發現,那上面射下來的箭,是有毒的。

護城軍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。

陸離推開一箇中箭倒下的士兵,搶到投石機旁,帶頭拉動了繩索:“怕什麼?他們自來送死,咱們成全他們就是!”

將士們重新鼓起了勇氣,齊吼一聲,合力拉動投石機的橫梢,投出一塊足有數百斤重的大石。

呂公車最大的弱點,就是“笨重”。

結結實實地捱了這一下子之後,車上的擋板壞掉了好幾塊,車中的弓箭手也倒下了好幾個。

護城將士更添了幾分信心,不等陸離吩咐已自行放好了巨石,再次擊出。

陸離見狀,放下了心。

所謂呂公車,不過是嚇唬人的東西罷了。跑又跑不快,基本上只有捱打的份。

當然,車上的毒箭和攻城勇士們還是有點兒用處的。

但護城將士也不是吃素的,這幾百人即使能衝上城牆,也逃不掉被剿殺的命運。

裡應外合開城門?不存在的!

城門那裡,衝撞車還在鍥而不捨地撞擊着。

守城將士不住地呼喝,寧淵漸漸地擰緊了眉頭:“好像要撞開了!”

陸離快步走了過去:“咱們的塞門刀車預備好了嗎?”

“皇上放心,一直等着呢!”寧淵攥緊拳頭,自信地一笑。

***

芳華宮。

宮女和婆子們亂成一團,產婆在裡面忙活,太醫在旁邊守着,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。

蘇輕鳶口中的帕子已經咬爛了,臉上溼漉漉的活像潑了水,強忍劇痛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力氣,連脣上的血色都褪盡了。

產婆在旁邊急得直叫喚:“別光顧着忍疼,您要使勁啊!留點力氣往下面使啊!”

蘇輕鳶瞪大眼睛看着門口,仍然一聲不吭。

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產婆的話,此時也無人敢問。

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們大多已經嚇壞了,只好從東偏殿那邊叫過幾個老成的嬤嬤來幫忙,餘下的就只有落霞和淡月在旁邊陪着。

落霞看着蘇輕鳶眼巴巴望向門口的眼神,心裡只覺得害怕。

她當然知道蘇輕鳶在等誰,可是……

那人今晚不會來的啊。

“娘娘,已經叫人去請了,您先安心把孩子生下來,平平安安地見他,有話當面問、有氣當面出,好不好?”落霞已經是在哀求了。

蘇輕鳶閉上眼睛,只顧喘粗氣,並不說話。

這時窗外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,有人厲聲喝問:“誰叫你們闖進來的!”

蘇輕鳶立時又睜開了眼。

落霞忙跑出去看了看,回來勸道:“是金甲衛,娘娘不必多心。”

外面果然很快有人說道:“金甲衛奉命保衛芳華宮安全,閒雜人等不得出入!”

“金甲衛?他們要做什麼?”蘇輕鳶終於開了口。

落霞忙道:“金甲衛是奉皇上的命令來保護咱們的啊!”

“是保護——還是囚禁?他要殺我,是不是?”蘇輕鳶眼睛瞪得老大,手裡緊緊地攥着被角,不住地搖頭。

產婆以爲自己聽到了什麼可怕的陰謀,竟嚇得雙腿一軟,跌在了地上。

“你叫陸離來見我!就算是死,我也要死得明白!”蘇輕鳶直着脖子向落霞嘶吼。

落霞急得直掉眼淚:“誰要殺你啊?我說過幾百遍了,皇上只是不得空過來,你爲什麼偏偏不信……”

“落霞姐姐,落霞姐姐!”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小宮女的尖叫聲。

落霞忙又跑了出去。

蘇輕鳶瞪大眼睛看着門口,卻久久沒有等到落霞回來。

淡月忍不住跟出去看了一眼,臉色煞白地跑了回來:“外面……外面打起來了!金甲衛和一些太監……”

蘇輕鳶眼前一陣發黑,沒有聽清她後面在說什麼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落霞跌跌撞撞地奔了回來:“娘娘不要多心,外面沒什麼大事的——您安心就好。”

說是“沒什麼大事”,可她的身上分明帶進來一股血腥氣。

甚至,外面已經能聽到吶喊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了。

“還在騙我……”蘇輕鳶扯了扯慘白的脣角。

窗外,又響起了一個小太監的喊聲:“護城軍撐不住了,城門被攻破了!”

緊接着又有另外一個人喊道:“反賊打進宮裡來了!”

“打起來了?外面在攻城嗎?陸離到底在哪兒?”蘇輕鳶掙扎着要坐起來。

“我的祖宗!您安心生您的孩子成不成啊?”落霞又急又怕,恨不得昏死過去萬事不關己。

嬤嬤們聽見說反賊打進了宮,一個個都嚇得有些發昏。

這種場合下本該是主心骨的產婆偏偏是個最膽小的,受了這番接二連三的驚嚇,她竟呆坐在牀腳邊只顧發抖,站也站不起來了。

蘇輕鳶犯了糊塗,竟推開小宮女的手,掙扎着要站起來。

一屋子人嚇得魂飛魄散,連一個能拿主意的也沒有。

幸好蘇輕鳶到底還是沒能起身,一陣劇烈的疼痛把她留在了牀上。

產婆擡頭看見褥子上溼了一大片,終於醒過神來,跪爬到牀邊咬牙嘶喊:“把她按回去!教她使勁!再耽擱下去兩條命都沒了,還顧得上什麼打仗不打仗的!”

***

城牆上。

城門被撞開的瞬間,塞門刀車立刻堵了上來,繼續將叛軍擋在城外。

此時,雙方都已疲憊不堪,攻守都沒了先前的銳氣,完全是靠着毅力在硬撐。

鐵甲將士向着門口蜂擁而來,護城軍咬緊牙關,拼死頂住。

這個局面,仍在陸離的意料之中。

他堅信他的護城將士可以將叛軍擋在城牆之外,儘管此時城上城下都已屍橫遍地。

變故,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。

馬蹄聲踏碎了城內的平靜,一個金甲士兵驚慌失措地衝了過來:“報——”

陸離臉色大變。

金甲衛本該正在守衛宮城的,難道是宮中有變?

那士兵滾鞍下馬,急報:“宮中出現大量叛軍,正在大肆燒殺,衆將士正在迎敵!”

寧淵厲聲追問:“怎麼可能?城門沒有破,叛軍怎麼會進了宮?”

正在城門口幫忙的段然聞聲立刻衝了上來:“會不會是地道出了問題?”

陸離面色發白:“不可能!就算老賊能找到香泉山中的出口,就算他能炸燬出口強行闖進去……可是那裡面的暗道縱橫交錯,他怎麼可能找得到正確的入口!”

段然轉頭看向那個金甲士兵:“賊軍是在哪裡出現的?”

士兵瞪着眼睛道:“毓秀宮和延禧宮兩處,似乎是同時出現的!”

段然的眉頭擰緊了:“這很不對勁!咱們明明已經把正確的入口堵上了,就算那老賊是隻真耗子,在那種地方找到入口也得耗費幾個月,沒道理這麼快!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有內鬼!”寧淵立刻接道。

陸離搖頭:“對地道瞭如指掌的只有朕和段然兩個人,哪裡來的內鬼!”

寧淵看向段然,後者立刻舉起了雙手:“真的不是我啊!”

“朕當然知道不是你,”陸離咬牙,“現在也不是咱們抓內鬼的時候!段然,你即刻帶一隊精銳回宮去,務必把阿鳶和鈞兒接出來!”

“那旁人呢?”段然下意識地問。

陸離轉過身:“老賊最想抓的是他們兩個,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二人落入老賊手中!至於旁人——顧不上了!”

段然飛奔下城牆,再未多言。

陸離轉身看着城外的廝殺,再也沒有辦法靜下心來。

寧淵看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,心下大急,忙勸道:“太后一向很識大體,定安王也是少年老成,他們必定不會受老賊脅迫……”

陸離快步走向城頭,顯然並不想聽他廢話。

身在城頭,他的心卻已飛回了宮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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賊兵已經闖進了宮裡,此處將士拼死守城還有什麼意義?

只要宮裡賊兵活捉了阿鳶和鈞兒他們,再佔領朝乾殿,這天下還不是由着那老賊爲所欲爲!

陸離很想丟下這邊的事,即刻趕回宮裡去。可是城牆上戰事正緊,根本不可能再抽出人來回宮援救。

他小瞧了老賊的手段,中了人家的“聲東擊西”之計!

寧淵還是跟了過來:“局勢如此,多想無益。段公子智計過人,定能照料太后和定安王周全,我們只能守住城門,到時候……縱然那老賊佔了宮城,咱們也未必就沒有轉圜之機!”

陸離點點頭,攥緊了雙拳。

宮裡……只能寄希望於段然足夠幸運了。

***

芳華宮。

金甲衛死死守住宮門,與來勢洶洶的叛軍對峙着。

兵刃相交,錚錚如地獄之音。

血肉橫飛,屍陳遍地。

宮內,寢殿之中。熱水一桶一桶地送進去,再換出來的時候便成了鮮紅刺目的顏色。

太醫也已經進去了。眼看已過了兩個多時辰,卻始終沒有半點兒令人振奮的消息傳出來。

陸鈞諾躺在外殿的軟榻上,抱着朱嬤嬤的胳膊,直掉眼淚:“嬤嬤,外面那些人是來抓我們的嗎?母后爲什麼不肯見我,她是不是受傷了?”

朱嬤嬤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,只好反覆勸他安睡。

陸鈞諾雖然年紀小,卻也不傻,如此危急關頭,他如何睡得着?

又一桶血水送出來的時候,朱嬤嬤忍不住站了起來,截住那個臉色慘白的小宮女:“裡面……到底怎麼樣?”

小宮女搖搖頭,什麼話也說不出來。

這時,院中腳步聲大響,一隊人馬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。

淡月提着門閂迎出去,看見來人,愣了一下:“段然,你來幹什麼?”

段然打了個響指,咧嘴一笑:“本公子自然是來英雄救美啊!芳華宮外已經被叛賊包圍了,你們不會不知道吧?今夜本公子若不來,你們豈不是要束手就擒?”

“師傅!”陸鈞諾跳起來,撞進了段然的懷裡。

段然隨手將他撈了起來:“喲,你小子倒早在這兒等着了!你那個美人兒母后呢?把她叫出來,跟我走哇!”

陸鈞諾“哇——”地一聲哭了出來:“母后在裡面,師傅快救救她吧……”

“怎麼了?”段然拔腿便向裡面跑。

朱嬤嬤忙上前攔住:“段公子止步!女人生孩子的時候,是忌諱外人在場的!”

“生……生孩子?”段然呆住了。

朱嬤嬤苦着臉,嘆了口氣。

這段時間,外面的兵刃交擊之聲一直沒有停過。

段然急了:“都什麼時候了,她還顧得上生孩子!逃命要緊,讓她憋着!”

朱嬤嬤都快哭了:“就是因爲不肯好好生才闖進了鬼門關,您還要說這種話!”

“不是……很嚴重?”段然終於有些慌了。

落霞聽見動靜,從裡面衝了出來:“段公子,是皇上叫您來的嗎?如今娘娘難產,外面賊兵又隨時會衝進來,我們……我們該怎麼辦?”

落霞一向是沉穩冷靜的,此刻竟也惶惶無措了。

外面,叛軍還在接連不斷地向這邊涌過來。

段然咬了咬牙:“不能坐以待斃,咱們即刻進地道里去!”

他心裡想着:雖然地道如今也已不安全了,但至少應該比硬衝出去靠譜一些吧?

落霞早沒了主意,聞言立刻衝進內殿,照着段然的提議說了。

淡月立刻跳了起來:“可是娘娘怕黑,進了地道可能會犯病的啊!”

“進……進去!”本已奄奄一息的蘇輕鳶忽然睜開了眼睛。

當下再無人提出異議,宮人內侍和段然帶來的親衛們七手八腳地打開了地道的入口,由產婆和嬤嬤們當先把蘇輕鳶擡了進去,然後太醫、宮女們、朱嬤嬤抱着陸鈞諾,最後芳華宮上下衆人全都走了進去。

段然叫人關閉了地道的入口。

雖然琉璃燈很快點了起來,但地道之中壓抑的氣息還是不可避免地將衆人包圍了。

旁人尚可,蘇輕鳶立刻就受不住了。

她用力捂住眼睛,開始不住地發顫。

太醫和產婆圍在她的身旁,想盡了法子勸慰,仍然無濟於事。

淡月攥住蘇輕鳶的手,向衆人急道:“咱們得快點找到有光的地方,娘娘受不住這裡的!”

段然咬牙:“地道里確實不宜久留!咱們必須儘快出去,到宮外躲避!餘太醫,兩條人命在你的手上,你可要穩住!”

餘太醫面露苦色,許久不敢接話。

衆人各自懸着心,在曲曲折折的地道之中走着。除了段然,誰也不知道出路在哪個方向。

“餘太醫,這個時候挪動娘娘,會不會很危險啊?”淡月帶着哭腔問。

餘太醫搖搖頭,不敢說“會”,更不敢說“不會”。

“陸離……”蘇輕鳶忽然叫了起來。

段然忙衝到她的面前,沉聲道:“陸離好着呢!你好好穩住,天亮之後就見着他了!”

“陸離!”蘇輕鳶用力抓住了段然的衣袖。

段然皺眉:“糊塗了?”

蘇輕鳶從產婆的懷中掙扎出來,嘶吼:“你爲什麼要害我!你想要我死,直接動刀就是了,爲什麼要多讓我受這麼多苦……你折磨我還不夠嗎!”

“她犯病的時候是這樣嗎?”段然轉頭去問落霞。

落霞遲疑着,搖了搖頭。

蘇輕鳶仍然不肯放手:“陸離,我後悔了……我不帶這孩子走了,你叫太醫割開我的肚子把它抱出來吧,再晚就來不及了!我已經看見紅眼睛綠頭髮的鬼了,他們來抓我了……”

段然打了個寒顫,下意識地擡頭向四周環視了一圈。

幾個膽小的宮女嚇得尖叫起來,陸鈞諾縮在朱嬤嬤的懷裡直哭。

段然醒過神來,咬牙道:“這女人果真是瘋了!餘太醫,你先想個法子讓她睡過去成不成?”

他記得很久之前陸離吩咐過,如果一定要走地道,可以先把她弄暈來着。

遺憾的是,餘太醫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:“娘娘必須保持清醒,否則孩子出來的時候使不上勁,只怕……”

“可是她現在也不清醒啊!”段然都快要氣瘋了。

餘太醫無言以對,卻仍不肯冒這個險。

後面跟着的一個太醫忽然問了一句:“段公子奉旨而來,皇上有否說過保大保小?”

段然一呆,跳了起來:“你問‘保大保小’?你敢治死一個試試看!滅你九族都不夠皇上出氣的!”

太醫聞言不敢再問,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解決眼下的困境。

於是這一路上,蘇輕鳶不住吵鬧、陸鈞諾時常哭泣,再加上幾個膽小的宮女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驚呼——實在亂七八糟,比逃難的百姓還要混亂幾分。

如此不知走了多久,蘇輕鳶鬧一陣、哭一陣,聲音終於漸漸地低了下去。

段然先前嫌她吵鬧,這會兒卻又開始怕她不鬧了。

事關人命,誰能不慌?

侍衛們一路走,一路改動地道的出入口,生怕被賊軍看出什麼端倪。

再加上地道幽深、岔路衆多,一行人雖然已經竭力加快了速度,在太醫們看來仍然嫌太慢了。

踏在鬼門關上,時間怎麼能這樣耗費啊!

餘太醫幾次想叫隊伍停下來,最終卻還是把話嚥了回去。

看着蘇輕鳶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模樣,他不敢冒這個險。

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,段然算着最近的出口已經不遠,心裡終於振奮了幾分。

但,這種振奮很快變成了驚慌。

前方,居然有光!

是移動着的光。

出口沒有打開的時候,即使有光,也必定是微弱的、靜止的一線天光,絕不可能是這樣明亮的火光!

有人!

侍衛們齊齊警戒起來。

段然帶着衆人折回幾步,躲進一條岔道,壓低了聲音道:“恐怕是老賊的人!”

落霞急了:“那怎麼辦?換其他出口嗎?”

段然苦笑搖頭:“換其他出口至少要走一兩個時辰,何況……老賊既然在這兒守着,其他出口恐怕也有人!咱們的地道被人泄了密,已經到了老賊手裡去了!”

“公子,衝出去吧!”一個侍衛攥緊了手中的刀,咬牙道。

段然很想說,最穩妥的選擇是躲在地道里面。

但是看看蘇輕鳶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樣子,他又把這句話嚥了下去,咬牙道:“衝!”

衆人略作安排,將蘇輕鳶和陸鈞諾圍在中間,緩緩地走了出去。

對面的人剛纔就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燈光,正向這邊追過來。

正面迎上之後,兩邊都看出對方的人數不少,各自都有些遲疑。

段然咬咬牙:“咱們進岔道,截斷來路,折出去!”

於是衆人前行一段之後,又折進了另外一條岔道。

走過之後,侍衛飛快地放下大石,攔住了來路。

衆人繼續前行、繼續故佈疑陣,自己也不知道能爭取多少時間。

但,無論選擇哪一條路,最近的出口只有一個,這是繞不開的。

出口那裡,一定還有人守着。

算算時間,天恐怕快要亮了。

衆人鼓足勇氣,回到了直通向出口的那條路上。

前面的火光仍然不少。

後面又有火光追了過來,沒有退路了。

段然咬牙:“殺出去!”

衆侍衛齊齊舉起了手中的長刀,簇擁着蘇輕鳶、陸鈞諾和一衆宮女太監們,迎着前面的火光堅定地走了過去。

近了,近了……

被火光映紅了的臉已經可以看清,那些面孔上興奮的笑容也越來越近了。

果然是鐵甲軍的將士。

衆人清晰地聽到有人大笑:“獵物自己送上門,咱這功勞大了!”

笑聲闖進地道,不斷地迴盪着,震得人心頭髮顫。

“鬼,是鬼……”蘇輕鳶蜷縮在產婆的懷中,聲音已低得幾乎聽不見了。

距離越來越近,對方隊伍之中有人高叫起來:“來的是我們四小姐不是?定安王在不在?您二位可以不死,其餘人都把命留下來吧!”

段然拔出腰間佩劍,大笑:“這是哪兒來的蛤蟆在那兒亂叫?想要你爺爺們的命,先來磕個頭來!”

鐵甲將士以一陣亂七八糟的笑聲迴應。雙方漸漸走近,間隔已不過三五丈的樣子了。

正在這時,旁邊一處岔道里突然竄出一個巨大的火球,“啊啊——”地叫着,滾進了鐵甲將士的隊伍之中。

這一下子變出意外,雙方都沒有料到。

火苗四處蔓延,鐵甲將士立時大亂。

段然當機立斷:“衝出去!”

一行人不及多想,齊齊加快了速度,在侍衛的簇擁之下,快速地向前面衝了過去。

短兵相接,鐵甲將士又要滅火、又要去追那隻火球、又要應付段然和侍衛們不要命的衝殺,一時鬧了個手忙腳亂。

趁着這一陣亂,衆侍衛終於衝殺了出去。

連太監和宮女在內,衆人連拂塵、燈籠和牙齒都用上了,亂七八糟地跟鐵甲將士們戰成一團。

終於見到了天光。

侍衛和隊伍外圍的太監折損大半,傷亡不可謂不慘重。

——可是外面還有一大隊鐵甲將士在守着,數量恐怕不下千人。

他們精神抖擻,彎弓搭箭,正對着僥倖衝出來的這一行人。

“我命休矣!”段然苦笑着,回頭看向產婆懷裡的蘇輕鳶。

“母后……”陸鈞諾抓着蘇輕鳶的衣袖,哭了出來。

蘇輕鳶擡了擡頭,瞪大了眼睛:“鬼呢?鬼跑了?”

“還在吶!”段然指指那些張弓搭箭的鐵甲將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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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甲將士之中,爲首的一人放下弓箭,拱了拱手:“四小姐、定安王,您二位是要活命呢,還是要跟他們一起死?”

蘇輕鳶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,忽然在產婆的懷中劇烈地掙扎起來:“你們要死就死,何苦要帶上我!”

“女人,你別發瘋!”段然急了。

蘇輕鳶沒有理會他。

產婆將她放到了地上,蘇輕鳶完全沒有力氣站起來,只好狼狽地半躺着,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對面的弓箭。

此時,一行人身上的衣裳幾乎已盡數變成了暗紅色——綻放在衣袖上的那些鮮豔的花朵,是血。

蘇輕鳶身上的血色,比別人格外多些。

除了殺戮的痕跡之外,還有生命的印記——那個命途多舛的小傢伙還在她的腹中躁動,她的衣褲幾乎已經被血水浸透了。

同樣染滿了血跡的,除了衣裳,還有她手腕上的那隻詭異的鐲子。

蘇輕鳶緩緩地擡起手腕,向着對面的鐵甲將士蒼白地笑了:“我即將生產,不能走動。你們若不想我死,就過來扶我一把!”